许是太过孤傲,仰望的人多,亲近的人少,少年时分,怎么受得了日复一日的孤寂。
大半辈子,名利双收,却依旧是孤身一人,每每看着燃起的万家灯火,成双成对的布衣夫妻,都忍不住心生艳羡,又刻意装作完全不在乎。
眼看着,到了儿女承欢的年纪,还是无倾慕之人,他一度以为,他就要如此了此残生了。
后来,在月朗星稀的夜里,在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尸堆里,捡到她。
那时的她浑身都是脏兮兮的血渍,唯有那双扑闪扑闪的,满是凄楚的眸,证明她还活着。
她的手掌抓住他的脚腕之后,就再也没有松开过,直到如今,他的脚腕还拽着一只手,一只欲要将他拖拽到地狱,却迟迟不肯下手的魔爪。
她生于乡野,苦于战乱,失了所有的亲人,孤苦无依,整个村子,只有她一个人存活了下来,不知是幸还是不幸。
她是那种柔弱又不失聪慧,灵动却无关绝艳的女子,遇见了,就难以再忘却。
就是这样一个女子,死皮赖脸的非要伴他左右,赶不走,扔不掉,他也舍不得。
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,暗生情愫也说不出口,他大了她整整十三岁,可再掩饰的好,也终抵不住她的招惹,明媒正娶,结发为妻。
他没有显赫的身世,没有富可敌国的身家,但他也是部落赫赫有名的人物,他想,他给她的生活已经足够安逸,足够安稳。
她就像是蒙了尘埃的明珠,越是相熟,她就越是明亮。
他越来越不相信,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野姑娘那么简单,她简直就是天神赐予他的宝,捧在手上,放在心上,他自问,对她从未有过二心。
不记得是何时何日,机缘巧合,他收了个徒弟,机智聪敏,心思剔透,一点就通。
他的毕生所学,他掌握了大半,俗话说得好,人久见人心,有些人,能够藏的很深,而有些人,是藏不住的。
慢慢的,他发现他那个徒弟,空有一颗聪明的头脑,却是个心性丑恶之人。
无能的人不可怕,有能耐的人不可怕,心思不纯的人同样不可怕,可怕的是有本领却心术不正之人!
师徒一场,他无意做的太绝,只是将他赶走,万万没想到,你不与人结怨,未必人人如你。
他常常东奔西走的救治百姓,不知家中境况,原来被一人蒙了眼,竟会蠢到什么都看不出来。
得知她有孕在身,他欣喜万分,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守在她身边,等着孩子的降临。
记得还是她亲口劝阻她,不可为了她一人,耽误那么多穷苦百姓的病情,后来他才明白,她只是为了支开他罢了。
抱着行善积德的心,听了她的话,行医的空当也从不敢忘她。
直到那一日,雷雨交加,她派人来寻他,那人声称她动了胎气,恐孩子不保,他没有丝毫怀疑,抛下手中危在旦夕的病人,拼死拼活的往回赶。
那一夜,冒着大雨,奔驰在雨中,雨水浇在身上,也依旧清醒不过来,他从来没有那么焦急过,急的恨不得多长出两只腿来。
那一夜,就这样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,他自认为从那以前,他从未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,老天却偏偏要那般折磨他。
未临屋门,他就听到了她凄惨的叫声,顾不得其他,推门而入,浓烈的药味儿扑鼻而来,熏得他发蒙。
伏在她榻前,望着她汗水淋漓,满目苍白的模样,心疼极了,顾不得旁的。
抓过她的手腕,不是普通的动了胎气,而是中了毒,他配置的毒,只有他配置出的毒。
未来得及思索其他,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朝着胸口而来,要的,是他的性命,动手的,是她的夫人。
身子侧开,狠狠地刺进肩膀,刺穿肩膀,殷红的血迹滚滚而下。
痴痴的,难以置信的望着床上的妙人儿,背后的脚步声,更是致命。
“师父,别来无恙啊,不孝徒儿,又回来了。
师父难道就不想念徒儿吗,师父知道徒儿近日都在干什么吗,徒儿近日都在帮师父照顾师娘啊!
师父知道师娘腹中的孩子是谁的吗,是徒儿的!是不是难以置信啊,是不是很有趣啊?
等过了今夜,世间就再也没有师父这个人了,师父的医术,就交给徒儿来传承,师父的女人,交给徒儿来照顾,师父觉着,这样可好?
哦,也对,师父不必觉得好不好,只要徒儿觉着好就行了!反正,这毒已经入骨,师父也活不了多久了!”
他说的每一个字,每一句话,听在他心里,都犹如万箭穿心,无情的破灭着他认为的幸福。
盯着面前朝他刺刀子的女子,渴望从她的眼神中得到解释,渴望她能告诉他,那个男人说的都不是真的。
床上的女子惨淡一笑,丢掉手中的匕首,不言不语,冷冷的,忍者痛,等着他死。
可惜,他们终归是要失望的,那毒,既然是他配置出来的,他又怎会死在自己的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