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列没回答,只端起茶碗喝水。
看着面前灰头土面,衣袍沾着泥点之人,常阔心有思量。
这个时辰赶到,显然是从江都连夜赶路而来,重视急切程度可见一斑……
而若说这头白发单单是为无绝“圆寂”之事,常阔则觉得与孟列的性情有些不符。
老孟这个人,因经历与常人不同,性子格外冷清戒备。从前殿下在时,他们一群人说笑玩闹,老孟总是站在殿下身边不语,从不曾与任何人有过密的往来,只维持着普通同僚的关系。
记得有一回喝完酒,他们揽着孟列的肩膀往回走,哈哈笑叹着道,若殿下叫孟列来杀他们,孟列恐怕连眼都不会眨一下,便要立即拔刀来杀。
彼时,被他们揽着的孟列没任何迟疑地道:【当然。】
并且又与他们道:【不单是我一人,我等相互之间,都该如此。】
他们便啧啧着骂孟列没有一点点人情味。
所以,孟列此刻这些白发……
若说有一根是为了和无绝这些年来培养出来的些许人情味,那么余下的,大约都是为了那个阵法,那个能助殿下回家的阵法。
常阔此刻在心中叹息一声,现下看来,殿下对老孟的担心及疑虑,十之八九可以放下了。
但具体如何,还要等殿下回来。
孟列刚放下茶碗便问:“岁宁何时才能回来?海上已经打起来了?”
“打了三四场了,但都是倭军拿来试探的小动静。”常阔并不细致透露太多军机,只将大致言明:“倭军的主力一直未现身,岁宁此行,便是为了前去刺探倭军主力所在位置。”
孟列正色问:“那她带了多少人?”
“既是刺探,自然不能动静太大。”常阔道:“一千水师,且兵分数路。”
孟列忽而皱眉:“……那万一撞上倭军,岂非凶多吉少?”
常阔宽慰道:“放心,岁宁历来足够警醒,若察觉危险,定会提早应对设法脱身的。”
“这可是海上,她出过海吗?”孟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:“此等要事你为何不去?反要让她一个毫无海战经验的孩子以身犯险?”
常阔听在耳中,只觉与当初儿子来信急问他“阿爹为何不去汴水,反要妹妹去打徐正业”之言颇为相似。
他彼时回儿子一句“你知道个屁”,但这话显然不适用孟列,看着孟列那头白发的面子上,常阔态度很和气地道:“我怎么去?我这条腿又不能在海上折腾,昨晚且还灌了半斤药汤呢。”
又道:“况且岁宁才是此一战的主帅,放心,她此行带着的皆是精锐水师,又有渔民引路,且她手上有最详具的海域图……”
孟列意味不明地看着他:“你就这么放心?”
<divclass="contentadv">常阔高高抬眉:“……如今谁不知我闺女是将星转世,我当然信得过!”
随着手指拢起,孟列被缰绳磨破的虎口微微收紧——将星,转世吗?
常阔察觉到孟列话里话外的试探,遂将话题转开:“此行岁宁只带了半月的物资,她不会等食物全部耗完才回来,料想至多再有三五日便能上岸了,你等几日就是了。”
见孟列不答话,只仍注视着自己,常阔如坐针毡,只能又随手扯来个话题:“岁宁出海之前,从两名倭军探子口中撬出了一些消息……你可知此次倭军派出的主帅是谁?”
孟列终于开口:“我如何能够得知。”
“是藤原。”
孟列:“藤原麻吕?”
常阔点头:“正是此人。”
孟列对此人记忆深刻:“十多年前,就是他杀了郝风……他竟然还活着?”
时隔多年,提到昔日同袍好友,常阔眼神仍有些黯然,他与郝风少时一起投军,之后又一起成为最得殿下信任的左膀右臂。
十多年前与倭军之战,郝风为了掩护他,不慎落入倭军手中……之后,藤原为逼问军机,对郝风施以极刑凌虐,而郝风始终未曾吐露半个字。
那日对战,他们遥遥看到身上已千疮百孔,残缺不全,好似一块破布般的郝风,被长枪穿过身躯,高高竖起在藤原的战船之上,用来泄愤示威。而倭军在甲板上举着刀叫嚣着,嬉笑着,试图激怒他们。
也是那最后一战,藤原中了殿下两箭,一支在胸腔,另一支在左眼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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